文 / 范世高
借着翔安区建区20周年省市作家采风的东风,再次造访马巷城隍庙。
二十年前的夏天,为了文化寻根,我第一次到访马巷。那一年,翔安刚刚建区,百业待兴,甚至城区在哪都说不清。彼时,翔安隧道刚刚动议,还停留在论证阶段,从厦门大桥出岛,经集美过同安,绕了一个大圈,驱车一个多小时,才到达闽南古镇马巷。进入马巷镇区,见到的是车水马龙、尘土飞扬、街巷破落的马巷街,以至于我在那篇广为流传的随笔《马巷的故事》中这样写道,“原本期望从城市的喧嚣暂时脱身的我们,却一下子又走入了另外一种喧嚣之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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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好有城隍庙等一系列历史文化建筑,才让我不虚此行。进入镇区不远,就看到一座高达十余米,三间四柱三楼式的巨型牌楼雄踞于十字巷口,“城隍庙”三个大字在牌楼正中央熠熠生辉,石柱上的对联“乾隆建厅署数度沧桑汗青永志,马巷始城隍几经风雨盛世重光”字体飘逸,是我熟悉的书法家谢澄光先生的墨迹。前行百米,壮丽轩昂的马巷城隍庙就展现在我们面前,无论是纤巧精细的门楼木雕、活灵活现的各类石雕,或是威严的城隍爷、慑魂的黑白无常,都将闽南建筑雕刻艺术发挥到极致,让人叹为观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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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古街巷雄起
新城发展让“老树”开“新花”
那一年,我差点成为翔安建区后的首批城市建设者,后来虽失之交臂,但与翔安的情缘,从此挥之不去。2006年之后,有了海底隧道的便利,我越来越频繁地深入翔安区,眼见高楼平地起、企业聚成群、 城区渐繁华,只是马巷与城隍庙,却一次次擦肩而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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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次借着采风的契机,我从通车不久的翔安大桥跨海飞奔而来,咫尺之间,便来到了久违的马巷,踏入了熟悉又陌生的马巷街。街还是那个街,池王宫香火依旧,马蹄酥还在飘香,著名的“林百万故居” 已修葺一新,黄金珠宝店、时尚服饰店替换了原来的杂货农具店,风姿绰约的摩登女郎招摇而过。许久我才回味过来,马巷早已从我印象中的杂乱农村乡镇,蜕变为现代风情都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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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,马巷城隍庙又再一次展现在我面前。我惊讶地发现,比起二十年前,城隍庙前的广场变得更加开阔,在供奉城隍爷的主殿边,又新增了主祀关公和朱子的新殿,与土地庙、文庙、武庙、观音堂、龙王宫等宫庙一道,构成了更加宏伟壮观的城隍庙宫庙建筑群。不时有善男信女进来焚香祷告,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离去。
细细观摩城隍庙里的一切,再一次品读谢澄光先生的对联,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老话“盛世修庙”,又想到北方地区的一句俗话“秦修长城,唐修庙”,说的是秦朝大修长城,唐朝盛修庙宇。中国历史上,唐朝是最繁盛富强的时期,称之“大唐盛世”,因此寺庙也极为鼎盛。马巷城隍庙如今的壮观,自然也与新时代翔安区的繁荣发展息息相关。
02
穿越历史长河
马巷在千年时光中蓬勃发展
马巷,千年来应该是叫“马家港”的。至于是否与马姓人氏有关,众说纷坛。
翻开康熙《大同志》中的同安古地图,与丙洲隔海相望,在洪塘铺的下方,可以看到有一个临水而存在的“马家港”。有研究者根据曾在马巷的坝仔下附近挖到过大量的海泥和贝壳,而且坝仔下坐落着供奉海神与水神的妈祖庙、真武庙,认为现在的坝仔下就是当年的马家港码头。不过,在乾隆年间编写的《马巷厅志》中的“马巷厅治图”上,马家港已经变成了马巷,从此马巷地名沿用至今。
是港道淤积导致港口消失?还是开发建设改变了马巷的地形?无从考证。不管怎么说,马巷这个名字就是沧海桑田的见证。据说,宋代绍兴年间,朱熹首仕同安主簿后,曾亲临舫寿山(马巷原山名)勘察风水,留下“五百年后必有通利之所”的谶语。从字面上解读,此时的马巷,大约还在“利不通”阶段,它的繁荣还要等到五百年后的明季。
果不其然,到了明朝中期,马巷已经是“人居稠密、商贾辐辏” 的“通利之所”,从小盈岭经沙溪、店头、七里、沈井西界至凤南南山岭以及从沈井经马巷五星、朱坑、洪厝至浏五店的两条古驿干线在此交汇,明清的官府沿古道先后设立大路铺、沈井铺、店头铺、下尾店铺及沙溪街,置内安渡口圩、新圩、澳头圩、浏五店圩、莲河圩等交易圩集,马巷因而赢得了“车轮滚滚,纸字千万捆”的美誉,时人记载“店铺栉比,烟火万家”,这一时期德高望重的理学名宦林希元推崇 马巷为“七泉之巨郡,南北之要冲”。至于澳头、浏五店等码头,则成为同安人下南洋的重要口岸,出洋通番,与漳州月港一道,融入繁荣的海上丝绸之路。
随着清康熙二十三年闽海关设立,马巷附近的浏五店更成为厦门正口所辖的钱粮口岸,查缉来自金门、石码、安海、漳州、海澄各地的船只货物,征收关税。《泉州府马巷厅志》载,位于马巷四甲大街的“通利庙”,就是马巷人为了纪念朱熹指出的“五百年后必有通利之所”而建,表达了对朱子先生精准预见马巷崛起的折服。
△ 浏五店(资料图 来源/凤翔扬帆)
集市贸易的繁荣,却也带来了社会管理相对失序的状态,以至于地方官苦恼于“年来生齿益繁,物产益盛,流寓之人日众,刁悍之风日炽,命盗几无虚日,讼狱倍于往时”。《泉州府马巷厅志》如之道 :“银同海滨斥卤,俗趋利轻生,一言不合,聚众械斗,重洋内港,舣舟横劫,不第白昼。胠箧探丸于都市,命、盗两大案,岁不绝于爰书。民安、同禾、翔风三里尤甚”,而“知县一员鞭长莫及,查察难周”,说的正是包括马巷在内的同安东部一带的情况。于是从清乾隆三十六年(1771)起,同安东部分治就提上了议事日程。
乾隆三十九年(1774)七月, 福建巡抚正式奏请朝廷,将同安县的民安、翔风两里及同禾里之五、六、七都共五十八保(大致相当于今天翔安区辖区)以及金门十保析出, 设置了“马巷厅”,移金门通判以治其地,职官从乾隆四十一年(1776)开始全面运作。地面上除县学、童试、县考、文武乡科等仍归同安县管辖外,“一切刑名钱谷事件”统归马巷厅管理。厅署的驻地就设在马巷,马巷从此成为同安东半县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与交通中心。
依清朝祀典,“凡有地方官住所地,必须建城隍庙、文武庙、妈祖庙及保生大帝庙等,为地方官员朔望拈香之所”。乾隆四十年(1775)冬, 马巷厅首任通判万友正(云南人)到任,大兴土木兴建了“基址宏敞” 的六落大厝“通判署”,并依制开启了建庙工程,在马巷厅通判署旁边的孔沟上(今舫山水厂位置)建成了城隍庙和文武庙。马巷的城隍爷据说叫温良玉,南京人,其事迹不可考。从此,城隍庙与马巷同进退、共兴衰,见证了马巷的沧桑岁月。
马巷城隍庙建成后,一度成为地方官员和马巷百姓心灵的寄托。清嘉庆七年(1802)秋,马巷大旱,同安知县孙树楠向马巷城隍祈雨,果然应验,“神乃大沛甘霖,四民感泣”(《嘉庆同安县志》)。有此神迹,县民对城隍爷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。光绪二十一年(1895)农历闰五月,马巷地区发生瘟疫,马巷厅通判黄家鼎也作了《祷城隍神驱疫疏》,到城隍爷前祷求神助。
清嘉庆十二年(1807),广东人温凤韶莅任马巷厅通判,认为城隍庙与厅署邻近,“阴阳相背”,故其利不通,即率先捐款迁建城隍庙于三乡卧龙边(即今翔安第一中学南侧),与龙王宫、福德堂、观音堂等连成一体。大约在光绪十三年(1887),马巷城隍庙经历了一次重修。清末,马巷一带民不聊生,马巷厅通判署也毁坏了。民国建立后的当年(1912),马巷厅回归同安县管辖,1915年金门岛也另置金门县,只剩下马巷城隍庙,还留存了马巷厅的一点尊严。
20世纪20年代,当地政府把街市头到五甲尾的十三段贯通,并将道路拓宽一丈,形成了今天的马巷老街。但此后,军阀民团在马巷一带拉锯作战,土豪劣绅竞相登台,马巷百姓惨遭浩劫,流离失所,马巷城隍庙也历尽磨难。1932年6月,十九路军在淞沪抗战失败后,由海道入闽,其中一支进驻马巷,即将城隍庙的神像毁坏殆尽。等驻军撤出马巷后,善信才重塑神像。1952年至1953年间,城隍庙曾作为学生宿舍,神像毁尽,香断烛灭。
唯有改革开放的春风,才让马巷重新焕发生机。1985 年,马巷老街换上“新装”,铺设了水泥路,变得更加繁华。至2006年,马巷荣登第一批“福建省商业重镇”称号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海内外善信倡修城隍庙,修复工程于1989年动工,1991年竣工,建成了一座二进石木结构的庙宇,内部塑造城隍爷等41尊威严肃穆、神态各异的神像,并置神座、神坛、大算盘、铜香炉、金纸炉等配备。对台对外交流也逐步恢复,两岸城隍同根同源,马巷城隍庙在台湾、金门、澎湖地区有不少分炉,自然成为海峡两岸及东南亚民众情感交流的纽带和桥梁,每年都有台湾、香港以及新加坡、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等地的信众 到马巷城隍庙祭拜,文化价值日益突显。1993年5月,同安县政府公布其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,2001年11月市政府公布为厦门市第一批涉台文物古迹。
随着翔安区设区后经济的快速发展,马巷城隍庙也迎来了它的高光时刻。2018年,在翔安区有关部门的重视下,马巷城隍庙进行了史上最大规模的修缮,建成了进深二间、面阔三开间的门楼式歇山顶建筑,面积达248平方米,穿斗构架柱用石作件,枋板浮雕龙凤牡丹纹饰,墙面则多处嵌饰辉绿岩规整石板,其上透雕九龙吐珠,浮雕麒麟等诸种瑞兽形象,流丹溢彩,焕然一新。每年农历六月初七,是城隍庙举行“开天门”民俗仪式祭拜之日,原马巷厅辖大小村庄及金门香客扶老携幼,成群结队到庙顶礼膜拜,庙会热闹非凡,香火日益旺盛,书写着古刹“盛世重光”的历史。
一座庙,一座城,是如此奇妙的命运相依。诚如谢澄光先生在对联中所描述,马巷城隍庙“数度沧桑、几经风雨”,是新时代翔安区业翔民安的荣光,才让城隍庙“盛世重光”,见证翔安百姓迈向美好生活。
作者简介
范世高,知名乡土人文学者作家。新闻出版总署“书香之家”,厦门市闽南文化研究会副会长、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,市社科、非遗、地名、党史文献和地方志等多个专家库专家,多所院校客座教授,教育部首批优秀创新创业导师人才。藏书万册,发表文字超过200万字,出版《三为阁随笔》《厦门滨海生态旅游资源概览》等多部专著,时报文学奖、金盾艺术奖获得者。